纸上,缺了灵韵反倒下品”,你来我往一阵子,所有人跟着一起叹气。
沈贺之却最会用寥寥几笔就抓住人物精髓所在,根本听不懂他们在叹气的是什么事情。
这世上哪有会画不出来的人?年少成名的沈贺之不以为然地想。
——然而这会儿在全然意想不到的情况下见到昭阳长公主后,沈贺之却立刻明白同僚们发出那些感慨的原因。
沈贺之都不必去猜就能知道这个能一直坐在皇帝身边、还面『色』如常翻阅着机要文件的人,只有可能是昭阳长公主。
身为一名画师,沈贺之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在脑中用画笔试图描绘面前人的模样,然后郁卒地在脑海中那那张并不存在的画像撕去。
他也画不出她。
原来人人都说的汴京第一美人,是这个样子……
沈贺之恍惚地想。
见到儿子跟被吓住了似的盯着顾南衣不动,沈其昌在旁重重地咳嗽了两声,想要唤他回神。
沈贺之像是听见了,又像是没听见,他半晌才愣愣地道,“微臣沈贺之见过长公主。”
昭阳抬了抬眼,她并未计较沈贺之的无礼,而是道,“听说你画师当得不错,太后也给了赏赐?”
怔忡的沈贺之同她的眼神撞了一下,这才受惊地低下了头去,脸的两颊飞起引人注目的红晕——他皮肤白,一点点脸红羞窘都会叫人看出来,更何况是现在整个人从脖子开始烧起来。
“回……回长公主的话,”沈贺之浑身都控制不住地发烫,“微臣……微臣只是做了份内的事。”
“若是人人都能把份内的事做好,我早就能安心退隐了。”昭阳淡淡地说。
她的声音特殊得叫人过耳难忘,酥酥痒痒的,每一个字都像是羽『毛』轻轻地从耳旁刮过去,却又沉得像是一块黑铁落在人的肩上。
“皇姐不能退隐,皇姐还要陪着朕……呃,还要为朕辅政呢!”一旁的小皇帝立刻道。
有皇帝『插』话,沈贺之才稍稍清醒了一点,他用力地掐了掐自己的手心,没有失去理智地打断这对皇家姐弟的对话。
“陛下手中的书还没翻页,”昭阳道,“沈太傅等您好半晌了。”
小皇帝撇撇嘴,他这时候才八岁,正是爱玩的年纪,看书能坐得住一个时辰都算不错了。
昭阳看完了一卷卷宗,抬手往旁边一送,便有训练有素的宫人上前接过、整理好后分门别类地收好。
沈贺之的手落在昭阳的手上,不自觉地停留了许久。
画人的脸是不难的,想将手画得栩栩如生却很难。
光是想着怎么画好她的手,沈贺之脑中已经反复推翻了六种他平日引以为豪的技法。
“若是我在殿中让陛下分心,便不打扰陛下了,这就回……”
顾南衣的话才说了一半,小皇帝立刻坐正了身体,他认真严肃地道,“皇姐别走,你看,我这就翻页了。”
沈贺之事后回想起这段对话,觉得谁听了都该莞尔一笑的。
可这时的他却只看见昭阳轻描淡写、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便又接过了宫人递来的第二道卷宗展开,开始阅览的同时,她眼也不抬地道,“沈贺之?”
沈贺之险些打了个激灵,硬生生忍住后应道,“是。”
“母后想要一幅同陛下一道的画。”昭阳说。
沈贺之立刻想起刚才来时路上嬷嬷对他说的话,明白了昭阳的意思。
他知道自己这时候该说些什么,无非是表忠心、臣定全力以赴不令陛下太后娘娘与长公主失望云云,可不知道怎么的,当话从嘴里吐出来的时候,沈贺之自己也没控制住自己的舌头。
“若是画得好,长公主可会赏微臣些什么?”
沈贺之把话说完,险些就羞愤得要咬自己的舌头,匆匆低下头去,恨不得能钻进御书房的地砖缝里去。
昭阳所看卷宗一直在展开发出的摩擦声消失了,皇帝看书时书页的翻动声也消失了,所有人的目光都沉甸甸地落在了沈贺之的身上。
静默了片刻后,沈其昌尴尬地开口道,“殿下恕罪,犬子被……”
“无妨。”昭阳打断了沈其昌的请罪,她又抬头看向了沈贺之,注视着他问道,“你既然这么问,一定心中已想好所要的赏赐了。”
沈贺之是真没想过要什么赏赐。
他只知道自己不想再如同先前的十几年人生一样,一次见到顾南衣的机会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