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老先生倚坐在厨房后门旁一张竹藤小椅里打盹，怀里抱着一根擀面棍和手机，一旁还立着根长竹竿。

小小的厨房里有张大桌和几台烤箱，这是间老旧面包店里的厨房。

老先生已在面包店里待了好几十年，他年轻时是这家面包店的学徒，然后变成师傅，娶了老板的女儿，扛下整间面包店成了老板，还生了孩子，连孩子也生了孩子。

老先生两个活泼可爱的小孙女一个八岁、一个十一岁。

此时正值暑假，两个小孙女没有睡觉，挤在房间门口窃窃私语，似乎想下楼帮爷爷看门，但爷爷不准她们下楼，要她们在楼上照顾奶奶。

奶奶身体不好，已沉沉入睡，这阵子她每天愁眉不展、时时垂泪。

老先生要小孙女平时多陪奶奶说话、哄她开心，看门的事，自己来就行了。

他认为这是男人的事，而且他一点也不怕那些经常上门找麻烦的小伙子们。

他自认虽已上了年纪，但平时胃口好、力气大，一人揉上几十块大面团、扛一箱箱牛奶及材料都不成问题，顶多流点汗。

他觉得现在的年轻小伙子太不中用了，非得三五成群挤在一起才敢嚣张吠叫。

这几天守夜时，他都告诉自己，倘若那些臭小子又来捣乱，非得给他们点颜色瞧瞧。

那些家伙前前后后闹好几周了，都是因为他那不争气的儿子在外头赌钱输了一屁股，还假造了父母的身份证和签名向钱庄借钱，负责收帐的人压根不理老夫妻的解释，硬要他们替儿子扛下这笔债。

他们说要是老先生还不出钱，就得让出店面连同楼上住家。

这位在市镇巷弄里的小小透天老厝，是他们夫妻遮风避雨一辈子的家，要是就这么让出去了，老夫妻也不想活了。

他屡次涨红了脸对收账的混混们说，他早已与儿子断绝父子关系，对方却笑着说他爱怎么断就怎么断，但该还的还是要还。

他说要拿房子就连他的命一起拿去。

现代法治社会，直接拿人命实在太粗暴了，粗暴得让混混背后的老板感到棘手，不过如果间接拿似乎就没那么粗暴、没那么棘手了。

这些家伙们似乎懂得不少间接拿命或吓掉人半条命的方法，尤其目标只是对年迈夫妻和一双年幼孙女。

例如放蛇、放老鼠、放蟑螂──老先生的面包店虽然老旧，但在老太太细心管理下，可比一般人家的厨房还要干净。

但这个把月来，混混们时常趁夜带着大批蟑螂老鼠过来，将老鼠往厨房抽风扇里赶，像蟑螂往门缝和水沟盖里倒；

再差小弟在白天守候，拍下许多蟑螂老鼠在店里穿梭的照片，放上网络，向卫生局检举。

老夫妻不堪其扰，索性拉下铁门暂时歇业。

他们还有些积蓄，足够供两个小孙女读到大学、长大成人了。

混混们见蟑螂老鼠吓不倒老夫妻，便混入几条蛇，今天两条、后天三条。

老夫妻都早睡，被人半夜放了蛇，白天醒来就算报警，警察顶多只能替他们逮蛇，但逮不着放蛇的人。

老太太让蛇吓出了病，老先生只好亲自守夜，他心想要是能拍下对方放蛇的照片，或许可以让警察勤劳点。

一阵轰隆隆的机车排气管声响惊醒了他，他倏地站起，高高举起擀面棍──他怀中的手机掉到地上，啪啦一声，还好只是台旧式手机，没有高贵却脆弱的玻璃屏幕可以摔破。

他捡起手机拍了拍，检视拍照功能，绕去店面透过铁卷门上的送信口往外望，见店外一群机车轰隆隆地催动引擎，不知怎地，老先生恼火之余，却稍稍松了口气──

如果今晚对方带大批人马狂放噪音，那么他们就不会放蛇放老鼠了，老先生似乎已经摸清对方过去几周的路数。

但尽管如此，这群混混们的改装引擎声浪大得惊人，甚至聚到门外吃喝嬉闹，还不时大力碰撞铁卷门。

“闹够了没有──”老先生再也忍不住，隔着送信口对外大吼：“我太太身体不好，须要休息，你们到底要吵到什么时候？”

“嘘──”带头混混手一扬，阵阵引擎声立刻停下，他凑到送信口前，笑嘻嘻地对老先生说：“你乖乖还钱，我就不吵啰。”

“我??我就这么多??”老先生报了个数字，那差不多是两老积蓄的十分之八了。“你再榨也榨不出更多了。”

“谁说的。”带头混混说：“我不是说过好几次了，你还有这间房子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