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涯刚从药房窗口拿到马慧敏的药,鼻子一痒,没忍住,猛地别开脸打了个喷嚏。
他正想扯起袖子随意擦擦,旁边有人递过来一张纸巾:“用这个吧。”
看着站在面前的曾可芸,周涯怔了片刻,才接过纸巾:“谢谢。”
曾可芸浅浅笑着,瞧见周涯手里拎着的X光片袋子,问:“你来拍片?哪里受伤了啊?”
“不是我,是我妈今早摔了一跤。”周涯把纸团揣进裤袋里,垂眸瞄一眼曾可芸隆起的小腹,很快移开目光。
曾可芸问:“阿姨没事吧?”
周涯很客气:“你有心了,无大碍。”
“那就好。”
对话就这么停住了,两人站着的地方有点儿挡住别人的路,周涯先迈腿,往旁边走了几步,曾可芸转身跟上,他停,她便停。
没等到周涯问起,曾可芸抢先解释:“我来产检的,还有半个月就预产期了。”
周涯这次回答得很快:“嗯,恭喜你。”
和他分手后不到半年,曾可芸结婚了。
结婚对象比曾可芸大了七八岁,家里做茶叶生意,喜宴除了设在镇上最高档的酒楼,还回男方村里,在祠堂门口摆了几十围流水席,风光一时无两。
周涯没收到喜帖,但收到了曾可芸发来的短信,说她要结婚了,周涯托有去吃席的朋友包了封红包给曾可芸,在那之后,没再跟她有过联系。
只不过小镇很小,抬头不见低头见,像这样的偶遇无法避免,不过再见曾可芸,周涯的内心平静得好似无风吹过的湖面。
曾可芸不经意地摸着圆鼓鼓的肚子,笑着问:“你呢?什么时候结婚啊?我好还个人情红包给你。”
“早着呢,八字都还没一撇。”
“那你还不抓紧啊?过完年,你都三十了。”曾可芸说完又摇摇头,“不对,这边都算虚岁,你早三十啦。”
“怎么你也加入催婚行列了?”周涯提起嘴角笑了笑,“女朋友都还没有呢。”
曾可芸微微睁大眼,有些惊讶。
周涯是个好人,但他不是一个柔软的人。
在和周涯交往的那段时间,曾可芸总觉得他像块石头,燥起来的时候像在火里烤红的石头,冷下来的时候像丢在冰水里的石头。
他不常笑,常冷着张脸,因为嗓子的关系,他也不爱说话。
但眼前的周涯和曾可芸记忆里的周涯有些差别,他柔软了许多。
曾可芸敛了些笑,有些话已经到嘴边了,到底是觉得不合时宜,最终什么都没说。
周涯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左右看了眼附近,问她:“你一个人来产检?”
“……我妈陪我来的。”曾可芸缓了几秒,继续说,“本来我俩准备回去了,我隔老远瞧见你,想着还是得过来跟你打声招呼。”
“行,你替我给阿姨带声好。”周涯提起手里的袋子扬了扬,“我也得回去了,我妈和方珑还在那边等着。”
“啊,你妹也来啦?那你快去吧。”
周涯点了点头:“走了。”
曾可芸在原地站了会儿,直到看不见男人高挑的身影了,才转身离开。
她护着肚子,避开人群,慢慢走出医院大门,走到路边。
有几个摩托佬和出租车司机在大声吆喝,曾可芸找了辆出租车,谈好了价格,上了车。
自从第一次B超之后,丈夫和婆家对她的态度就冷淡了许多,就连自己的母亲都劝她要不这一胎就算了,下一胎再紧着努力。
那时候曾可芸如坠冰窖,一瞬间便看明白了她这趟婚姻的尽头。
这好像就是许多乡镇女孩的命。
从小就要学会繁琐细碎的拜神步骤,每个初一十五都要烧纸拜拜;不用成绩太好,反正职高之后要么去大城市打工,要么就找个有些家底的男人赶紧嫁了;收下的彩礼是一分都没碰着,那可是留给弟弟的“老婆本”;结了婚得三年抱俩,最好第一胎就是男娃,第一胎不是的话,就接着生,一直生到带把的为止……
望着灰扑扑的天,灰扑扑的街,曾可芸觉得自己也是灰扑扑的。
肚子里的小娃娃在动,她轻轻抚摸,忽然有些绝望。
她觉得这个即将到来的小生命,和这个小镇一样,都是灰扑扑的。
周涯回去接马慧敏,还想像刚才那样背她去取车,马慧敏不依,觉得丢脸,在方珑的搀扶下,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到停车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