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太安静了。”

他道：“她知道自己留不住你，但也不想惹你。”

我道：“你去查她手底的结社。别找她的人下手。这段时间我明面上为你掩护。”

他点头：“嗯。”

我们站在城南巷尾，一处废仓外墙塌了半边，墙上旧布标语被风扯得只剩几个字。写的是“劳资共营”，己经看不清剩下内容。

我走过去，用脚撩了撩地上石灰。灰底之下，压着一封半湿的信函。字迹模糊，看不清具体内容，只隐约辨得几个名字，全是外省籍。

我将信纸叠好，装入怀中。转身时，对上柳黎希的目光。

他没说话，只稍稍靠近一步，道：“你还在意当年她害你。”

我摇头。

“我不在意她。她不值得。”我道，“我只在意她到底栽了多少人。”

“查得出来。”

“但也可能查不到，”我继续，“结社本就是地下的东西。贫民无产，不靠地位，只能靠彼此捆绑。这种组织形态是经济高度不稳定地区最常见的自发联合。初时本无罪，罪在制度将他们逼成了密谋者。”

“那你要怎么做？”

“借力打力。”我说，“不是砍人头。”

他侧了侧身，手扣在衣袍下缘。我知道他不同意，但不会再多言。他懂军纪，也懂现实。

夜色垂下，巷内无灯。我仰头看了眼天，星光斑驳，灰雾渐浓。帖忽的夜，没有月。只有风在屋檐间穿，像旧布被撕开的声音，一寸寸卷着荒地的寒气。

我在这里看过太多这样的夜。

走到帖忽旧货市边缘，天己彻黑，摊位歇火，货棚门板半扇垂着。风掠过时，帆布间有动静，不规整。那是几家自发聚起的小作坊，白日间用粗银换粮，夜间便藏匿于市中空地。他们的存在并未备案。

我站在一块残破的招牌下，脚边堆满灰尘与碎屑。少许粗瓷，打磨过的兽骨，几枚半废灵石，都带着粗暴修饰的痕迹，明显不是商品，而是尝试。那是工匠练手时做出的次品，不舍弃掉，堆着，可能等一个外地的回收队，可能只是纯粹舍不得扔。

我看得久。风刮得久。

从私心说，我是愿意他们组织起来的。

他们是砖，因而能被换掉。因而他们会怕被换掉。也正因如此，他们才会有组织的冲动。

前些年，我们推行自动化工坊制，用最快的速度完成数十种生产线的改造，以减少低级修士的劳损率，又令市场繁荣。

我们都知道这是正确的。

但这种“正确”背后，并不等于“正义”。!萝~拉?暁·税- `勉!沸\岳+独.

因为大多数世家并不在意那部分劳工的命运。对他们来说，自动化不只是解放生产力，更是成本转移。以前他们靠管事、靠灵契、靠暴力控制劳工；现在他们靠法阵、靠制式灵偶、靠规则设定来控制劳工。形式改变了，本质并未松动。

唯一真正改变的，是可量化的数字：劳工人均待遇提高了，误伤率下降了，技能培训的比例提升了。

数字是诚实的，却不是完整的。

最大的成果，就是令豚牢这种催化劳动力的邪恶东西在成本上比不过自动化。

也许再过几代人，豚牢就能彻底从这个世界消失吧。

然而劳工的劳动强度也在上升。自动化的推进，不是替代他们，而是将他们推向更高强度、更精密、更不容出错的环节。操作员、监测员、应急修复员。这些岗位对他们的要求更高，对他们的容错更低。一旦错了，就会成为弃子。培训期短，淘汰快，没有再教育机制。

这就违背了我们最初的出发点。

我常反思，我们到底要做一个什么样的改革。是为了清算旧制？还是为了让新制活下去？如果只有打击，没有建造，早晚也会变成空中楼阁。女帝明白这一点。我也明白。我只是比她少一些机会，去决定那顶层的路径。但底层的路径，我看得更清楚。

柳如烟起初希望建立一套制度，不以修为、不以出身，只以劳动作为评定基础。那种制度应当承认人是有极限的，生产的目的不能只是为生产服务，而应为人服务。我们希望工业能替代苦役，不是为了提高剥削的效率，而是为了减少剥削的强度。

然而现实不是我们希望的样子。

我们能影响的，是皇室工厂。而大多数真正吸纳劳工的，是世家的自有工坊。那些地方，我们插手不得，也插手不起。

在这种背景下，我对于那些私下结社的劳工组织，不但不持反对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