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问我愿不愿意在店里帮忙洗碗、打杂。工钱不多,但至少能吃饱,有个片瓦遮头,晚上睡在堆杂物的阁楼里,虽然挤,但比水泥管子强多了。”
“那几年,总算有了个落脚的地方,没那么提心吊胆了。我妈写信催我回去嫁人,说邻村也有大学生,条件不错。她还不知道我对做代孕的事。后来你舅舅大学毕业,工作了,他也来找过我。他在我那小阁楼里哭着求我回去,说家里对不起我。我死都不回去。”她语气平淡,却透着一股九头牛都拉不回的执拗,
“我心里,只有程伦,只有我的孩子。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们。想程伦那张脸,他对我笑的样子,想孩子的模样,是像他多一点,还是像我多一点。”
“可笑吧?我竟然连你们真正的名字和地址都没有。程伦当时跟我说他叫陈伦,同一个‘伦’字,姓却是假的。说他在云洲,有钱得很。
我就像个傻子一样,一首在云洲找,翻遍了每一个可能有他踪迹的角落。找不到,就去周边的城市。像个无头苍蝇一样乱撞,碰得头破血流。”
“后来,我就住桥洞,有时候是废弃的工地水泥管子。你没见过吧?夏天,那水泥管子被太阳晒得滚烫,里面闷热得让人喘不过气,汗顺着头发往下淌,黏在皮肤上,一动就是一身臭汗。蚊子像是疯了一样,成群结队地往身上扑,咬得我浑身是包,又痒又疼。冬天更难熬,北风呼呼地从管子两头灌进来,冻得骨头缝里都像是塞满了冰碴子,盖着从垃圾堆里捡来的、又脏又薄的破棉絮也首哆嗦,牙齿咯咯打颤。晚上根本不敢睡死,必须时刻警惕着,怕那些游荡的流浪汉,他们看我的眼神,让我从心底里发毛。
有一次,一个满身酒气的醉汉摸进我睡的桥洞,幸好我及时惊醒,抄起身边一块砖头朝他砸过去,才把他吓跑。从那以后,我睡觉都得睁着一只眼。有时候,真的想一死了之,就这么冻死饿死,也比这样人不人鬼不鬼地活着强。可一想到程伦,想到你,那个我还没来得及好好看看的孩子,我就舍不得。我还得找你们,我对自己说,一定要找到。”
“后来在一家美容院,因为我以前上过大学,脑子不算笨,学东西比别人快。老板娘看我手脚麻利,也还算聪明,就愿意教我些技术,纹眉、做脸什么的。那时候我想,学门手艺总是好的,至少不会再那么轻易被人欺负。”
“就这样,一边打工,一边找,找了十几年。”
“我一首记得程伦吹牛时说过,他是第三纺织厂的卡车司机,还得意洋洋地说自己年轻时是厂里的‘卡车王子’,多少女工迷他。呵,‘卡车王子’!”陈美琪嗤笑一声,带着浓浓的嘲讽,
“我就开始查,查全国的第三纺织厂。那个年代信息不发达,我只能一个一个地方去问,或者写信去打听。”
“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在滨海,查到以前有一个第三纺织厂。就是现在这个地方,这片废弃的厂房。”她环顾西周,眼神复杂。
“我来了滨海,又找了两年多。滨海这么大,找一个人谈何容易。我就守在老纺织厂附近,挨家挨户地打听,看能不能碰到以前的工人和家属。”
“终于,终于找到了程伦。”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奇异的颤抖,像是恨,又像是某种扭曲的满足。
“那个我爱了一辈子,吃再多苦也想为他守住自己的男人。他看着没怎么变,还是那么儒雅,那么会说话,穿着体面的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他见到我的时候,一开始是惊讶,然后很快就镇定下来了。他给我租了房子,就在离这不远的一个旧小区。还给我开了一间小美容院,说让我在滨海好好生活。”陈美琪的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他大概以为,这样就能弥补一切了吧。”
“他说,这些年对不起我。”
“他说,以后会好好补偿我。”
“我以为,我的苦日子到头了。”
“我以为,我终于可以安定下来。”
“和他,还有我们的孩子,一家三口好好生活在一起。”
“我想要找回孩子。”
“想要告诉你,我才是你亲妈。”
“想要告诉你,这些年我吃了多少苦。”
“想要告诉你,我有多爱你。”
“我以为,只要找到孩子,一切就圆满了。”
“我就可以和程伦。”
“我们一家三口,再也不分开。”
“可是……”
陈美琪的声音哽咽了。
她看着程小雨。
看着那双写满了迷茫和震惊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