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屏住呼吸,将食指按在素坯另一侧。当指尖离开时,一枚属于他的指纹便与郭静的指纹隔了三厘米相望。他的指纹更浅些,边缘带着绘图时留下的细小茧子痕迹,在陶土上形成细碎的锯齿纹,像他设计的建筑轮廓线。
“看,”郭静的指尖悬在两枚指纹之间,没有触碰,“你的指纹像理性的等高线,我的像感性的河流。”她忽然拿起刻刀,在两枚指纹中间刻下道极细的曲线,“这是连接它们的峡谷。”
赵环看着那道曲线,忽然明白他们正在进行一场奇妙的实验:用最原始的拓印方式,记录两个灵魂在空间里的相遇。他的建筑讲究精确到毫米的契合,她的陶艺拥抱手工的偶然误差,此刻却在这块素坯上达成了微妙的平衡——就像他设计的天窗会为她的陶艺工作室预留最佳的光线角度,她烧制的陶碗总能恰好容纳他煮的咖啡量。
“甲方那边,我来沟通。”他拿起红色马克笔,在幕墙图纸上圈出刚才计算有误的节点,“我会用结构力学证明,带着呼吸感的拼接方式更能抵抗温度应力。”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里,他听见自己的心跳比平时快了半拍。
郭静把素坯小心翼翼地放进帆布包,像捧着易碎的星图:“那我回去调整陶片的弧度,让它们的拼接缝能接住午后三点十七分的阳光。”她看了眼墙上的挂钟,时针正好指向三点十七分,“就像现在这样的光。”
阳光穿过百叶窗的角度又变了些,刚才落在地毯上的银白条纹此刻爬上会议桌,恰好照亮两枚并排的指纹。赵环忽然想起小时候玩的拓印游戏,用蜡笔在硬币上摩擦,让那些凹凸的图案显现在纸上。那时只觉得好玩,此刻才懂得,拓印的本质是让无形的痕迹变得可见——就像他和她,两个用不同语言理解世界的人,正在彼此的生命里,拓印下越来越清晰的印记。
郭静收拾东西时,一片陶土碎屑从她围裙口袋里掉出来,落在赵环的图纸上。他捡起来捏在指间,那颗粒比细沙重,比尘埃有韧性,带着郭静手心的温度。他忽然打开抽屉,拿出个透明密封袋,把陶土碎屑放进去,又用笔在袋面上写下:“202x年x月x日,项目洽谈室,陶土样本。”
“你连这个都要存档?”郭静的笑声像风铃掠过水面。
“这是实验数据。”赵环认真地把密封袋放进文件盒,和幕墙结构图放在一起,“关于‘理性与感性如何在同一空间共存’的第一组样本。”
郭静走后,洽谈室里还残留着艾草印泥和松柴的气息。赵环重新拿起铅笔,却没有立刻修改图纸,而是对着素坯上的两枚指纹看了很久。夕阳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指纹上投下细密的阴影,让那些螺旋纹路看起来像两条正在缓慢靠近的星轨。
他忽然拿出手机,给郭静发了条信息:“建议增加对照组——明天带陶轮来洽谈室,测试不同转速下的指纹拓印效果。”
没过多久,收到回复,只有一个笑脸表情,后面跟着句:“记得准备印泥,要艾草味的。”
赵环看着屏幕,指尖在发送键上停顿片刻,最终敲下:“已加入采购清单,编号:hj-202x-001,项目名称:指纹拓印实验。”
放下手机时,他发现自己的嘴角正微微上扬,像图纸上那道被郭静称为“峡谷”的曲线,柔和了原本锐利的边角。窗外的夕阳正沉入远处的建筑群,把玻璃幕墙染成温暖的橘红色,如同他此刻胸腔里,那块正在缓慢融化的、名为理性的坚冰。
素坯上的两枚指纹在暮色里渐渐模糊,却在他心里刻下了越来越清晰的纹路——这大概就是实验最意外的发现:当理性的等高线遇见感性的河流,会在时光的陶土上,拓印出独一无二的生命图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