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忽然低头,用陶片的边缘在纸上划出一道波浪线,“就像你设计的檐角,总要留几分给雨水冲刷的余地,对吧?”
赵环看着那道波浪线,忽然想起美术馆穹顶的排水系统,他计算了二十年一遇的暴雨强度,却在施工图上给檐口多留了1厘米的倾斜度——老工匠说过,“建筑要懂天的脾气”。他拿起笔,在补充条款里写下:“允许因手工制作及窑变产生的自然偏差,最大范围不超过5mm,此偏差视为艺术效果组成部分,甲方予以认可。”
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里,郭静忽然把那块陶片按在他写的字上,釉面的冰裂纹在灯光下流转,像把星子碾碎了撒在上面。“你知道吗?”她的声音轻得像陶轮转动时的嗡鸣,“上次你说天窗要让光有轨迹,我就想,要是把这些陶片嵌在穹顶下,阳光漏下来时,地上会有会动的影子,像水在流。”
赵环合上合同,陶片从纸页上滑下来,落在两人手中间。他握住她的手,她掌心的薄茧蹭过他的指节,那是常年揉泥留下的纹路,比任何合同条款都更清晰地标注着“手工”的温度。台灯的光晕里,那些陶土粉末还在浮动,此刻看起来不像尘埃,倒像无数细小的星子,正慢慢坠入他心里那片因她而柔软的春水。
“明天我带这份修改稿去见甲方。”他把补充条款页折起来,塞进合同夹,“顺便告诉他们,美术馆的光不仅需要轨迹,还需要会呼吸的影子。”
郭静忽然站起来,从帆布包里掏出个小小的陶制印章,章子上刻着个“静”字,边缘故意做得不规整,像随手捏出来的。“盖在这里。”她指着补充条款的末尾,“比签名有诚意。”
红色印泥落在纸上,晕开的边缘有些模糊,像她留在他衬衫上的香水味,总带着点不确定的甜。赵环看着那个印章,忽然觉得这份原本冰冷的合同,此刻像件刚出窑的陶器,带着两个人的温度,在时光里慢慢有了呼吸。
窗外的天色彻底暗了,远处的霓虹灯透过百叶窗,在墙上投下流动的光斑。郭静收拾东西时,那个素坯陶罐被碰了一下,在桌上转了半圈,停住时罐口正对着天窗的方向,像在等待接住第一颗落下来的星子。
赵环把合同放进文件袋,金属搭扣合上的瞬间,他听见郭静在哼一首不成调的歌,调子像陶轮转动的频率,忽快忽慢,却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韵律。他知道,这份被手工触感修正过的合同,不再只是约束与责任的清单,更成了两个灵魂在理性世界里的共鸣——就像他设计的建筑总要留一扇窗给月光,她捏的陶器总要留一道缝给风,而他们的故事,正从这些被小心守护的“不完美”里,慢慢长出最鲜活的形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