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隐约能看见细密的网格纹。
赵环用游标卡尺量了量残片厚度,“是民国时期的机制砖,里面掺了糯米灰浆,所以韧性特别好。”他把残片凑到灯下,“你看这纹路,当时的工匠肯定在模具里垫过麻布。”
郭静忽然想起自己的第一组失败作品:二十岁时在陶艺课上,她固执地在陶土里加了太多砂粒,结果烧出来的罐子全裂了。师傅捡起碎片说:“泥土有自己的脾气,你得学会听它说话。”此刻看着赵环认真研究砖纹的样子,她突然明白,所谓契合,或许就是两个倾听者在不同的材质里,听见了同一种语言。
凌晨一点,恒温箱发出轻微的嗡鸣。第一组实验样本开始出现明显的开片,那些来自工地的扬尘在釉料里形成了树状的结晶,像赵环设计图上的管线分布图,又像她在显微镜下见过的陶土颗粒结构。郭静调亮手机闪光灯,拍下结晶生长的延时视频,背景里能听见赵环敲击计算器的声音,规律得像某种节拍器。
“你说,”她忽然开口,“这些扬尘里的成分,会不会有几亿年前的星尘?”
赵环的计算停顿了半秒。“宇宙元素丰度表显示,地球上的硅元素确实来自超新星爆发。”他放下计算器,“所以理论上,你正在用星星的碎片做釉料。”
月光从窗帘缝里钻进来,在培养皿上折出细小的彩虹。郭静看着那些透明的结晶,突然觉得所谓灵肉交融,或许就像此刻:他用理性的公式计算着星辰的轨迹,而她用感性的指尖捕捉着星辰的碎片,最终在同一块玻璃上,看见彼此眼中的光。
天快亮时,他们把所有样本装箱。郭静在每个培养皿盖内侧写下日期,赵环则用建筑坐标的格式标注了采样地点。当第一辆混凝土搅拌车驶进工地时,郭静忽然指着窗外:“你看那车斗旋转的方向,和我陶轮的转向是一样的。”
赵环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晨曦正给旋转的车斗镀上金边。他掏出手机,拍下那个瞬间,然后设成了屏保——画面里机械与自然的共生,像极了他们此刻并肩站着的样子:一个带着满身图纸的墨香,一个沾着满手釉料的痕迹,却在同一片扬尘里,找到了属于彼此的那道星芒。
锁门时,郭静发现赵环的白衬衫上沾了块釉料,淡蓝色的,像片凝固的天空。她伸手去擦,却被他握住手腕。他掌心的温度透过布料渗进来,像她窑炉里缓慢上升的温度,精准而坚定。
“别擦,”他说,“就当是扬尘实验的副产品。”
晨雾漫过工地围栏时,他们并肩走在空旷的水泥路上。郭静的帆布包随着脚步轻晃,里面的培养皿发出细碎的碰撞声,像某种秘密的私语。赵环忽然想起昨夜她速写本上的那句话——建筑是凝固的筛选,陶艺是流动的过滤。或许人和人的相遇,也是如此:在无数次理性的筛选与感性的过滤后,终于在某个扬尘漫卷的清晨,让彼此的灵魂,落进了同一片等待结晶的釉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