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俚人校尉不识字,却能背出《算学歌》里的亩数算法,是跟洛阳学生学的。
黄宁拍他的肩,说等打下洛阳,让他去太学抄书。
酉时,夕阳把城墙染成金红色,像块刚熔的铜。
百姓自发提着灯笼来谢,灯笼的骨架是中原的竹,蒙的是岭南的纱,光透过纱上的稻穗纹,在地上投下细碎的金。
一个瞎眼的老妇人摸着黄宁的甲胄,说这稻穗纹,和她亡夫在洛阳种的稻子一个样。
黄宁蹲下身,听她讲年轻时在岭南学的种棉法,指尖无意识地敲着甲胄,节奏像《算学歌》的调子。
老妇人忽然从怀里掏出片棉叶,是泉州的新品种,说藏了三年,就等个肯教人种棉的官。
黄宁把棉叶夹进洛阳城防图,那里刚好有空隙,像特意留的位置。
戌时,巡夜的甲士唱着新编的歌谣,一半是中原的《诗经》,一半是岭南的采茶调。
歌声过处,有书生在墙上写诗,用岭南的炭笔,写中原的七言,说“稻麦同根生,南北共一春”。
黄宁路过时,在“春”字下添了个“秋”,笔画里带着甲胄的寒气,却藏着暖意。
书生动容,说愿抄百本《农桑要术》,送遍荆襄的村落。
黄宁说不用抄,让他教孩童认字,字认全了,书自然就活了。
亥时,官仓的灯还亮着,黄宁在核粮草账。
新账册用的是中原的麻纸,却用岭南的藤条装订,每页都留着空白,让百姓补写自家的收成。
亲卫进来时,手里拿着块刚铸好的犁头,稻穗纹在油灯下闪着光。
“黄巢先生的飞鸽说,洛阳的新稻快熟了。”
黄宁抬头,看见窗外的月亮正圆,像枚银质的棉桃,悬在中原与岭南的天上。
他把犁头放在案上,犁尖对着洛阳的方向,说:“等我们的稻熟了,就去收他们的。”
亲卫笑了,说刚编好的新军旗,书与稻穗的图案旁,加了个小小的“荆”字,是用俚人孩子补的“下”字改的。
黄宁没说话,只在账册的最后一页,画了个笑脸,嘴角的弧度,比黄巢的更锋利,却也更温柔。
三更的梆子响时,有只飞鸽从岭南来,翅膀上驮着片新棉叶。
叶梗的红绳上,系着半粒洛阳的新稻种,壳上的“朱”字,已被磨得模糊。
黄宁把稻种埋进官仓的土里,上面盖着片荆襄的麦叶,说等它发芽,就是出兵的日子。
土里的棉种该醒了,正借着月光扎根,根须会缠上中原的麦根,缠成一团,分不开彼此。
远处的田里,有晚归的农夫在哼歌,唱的是黄宁教的《种棉谣》,中原的调子,岭南的词,说“一粒棉种落,天下暖融融”。
黄宁站在窗前,听着歌声漫过城墙,像层新织的布,把荆襄裹得严实。
他知道,这布还会继续织,织过洛阳的太学,织过岭南的河滩,织成一件大氅,裹住整个天下。
而那件大氅的丝线,一半是中原的稻,一半是岭南的棉,纺线的人,是每个盼着日子亮起来的百姓。
天快亮时,黄宁在城楼上插了面新旗。
旗上的书翻开着,露出“天下”二字,缺的“下”字,用荆襄的泥土补了,长出株小小的稻苗,在晨风里摇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