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棉田染成金红色,刚长齐腰的棉株上,挂着中原的棉铃和岭南的棉桃,被同一场风拂动。
黄宁蹲在田里,看农夫用岭南的竹筐装中原的棉铃,筐沿磨出的毛边,勾住了片飘落的洛阳梧桐叶。
“霜降前能收三茬。”老农夫的手粗糙得像棉秆,却精准地捏住棉铃的蒂,“比在岭南种得旺,水土合。”
黄宁捡起片棉叶,叶背的绒毛沾着荆襄的土,说:“等收了棉,纺成布,给守城的弟兄做冬衣,中原的布面,岭南的棉絮。”
农夫笑了,露出缺了的牙,说他孙女正学织布,用中原的织机,岭南的技法,织出的布上有稻棉共生的纹。
戌时,巡城的甲士带来个消息,说西城外的山洞里,藏着朱温私藏的兵器,上面刻着“平南”二字,锋利得能划破风。
黄宁带人去查,果然在洞里找到百把长矛,矛尖的寒光映着洞壁上的刻字,是百姓偷偷画的棉株,被兵器压得变了形。
“熔了,铸耕犁。”他的声音在洞里回荡,惊起栖息的蝙蝠,翅膀扫过洞顶的水滴,落在“平南”二字上,像在淬火。
甲士们抬兵器时,发现洞角藏着个孩子,怀里抱着半块麦饼,是分粮时领的,饼馅里混着岭南的椰丝。
“别怕,这些铁以后不杀人,只种粮。”黄宁蹲下身,给他看甲胄上的稻穗纹,孩子的手指怯怯地碰了碰,像在摸刚灌浆的稻粒。
亥时,官仓的灯还亮着,黄宁在改新的税册。
税目用中原的隶书,税率旁却画着俚人计数的符号,算下来比朱温的旧制少了一半,纸页上还留着他咬笔杆的牙印。
亲卫端来碗糙米粥,里面卧着个岭南的咸鸭蛋,蛋黄流在粥里,像轮小太阳。
“黄巢先生的飞鸽说,洛阳的棉商在囤积布匹,想抬价。”亲卫的声音里带着怒,他腰间的刀鞘,缠着百姓编的草绳。
黄宁舀粥的手顿了顿,看向窗外的棉田,月光下的棉株像无数个站着的人,守着未开的花。
“让书坊刻告示,凡种棉百株者,官府包收,织成的布按市价两倍收。”他把蛋壳扔进火盆,火苗“噼啪”响,像在应和。
亲卫刚要走,又被叫住,“告诉百姓,种棉和种稻一样,都是在养天下。”
三更的梆子敲过,黄宁在城防图前站了很久。
图上的洛阳城旁,被他用炭笔添了片棉田,棉田边缘画着条河,河里游着岭南的鱼,嘴里衔着中原的稻穗。
墙角的陶罐里,埋着的洛阳稻种发了芽,芽尖顶着片新叶,一半绿,一半黄,像面小小的旗。
他忽然想起藏书阁的梁柱,此刻该还渗着潮气,却一定藏着阿蛮新抄的《棉种培育法》,字迹里带着阳光的暖。
天快亮时,城外传来歌声,是百姓在赶早播种,唱的是新编的《耕织谣》,中原的词配岭南的调,说“一犁破双土,一梭连南北”。
黄宁登上城楼,看见田埂上的人影越来越密,中原的长衫和岭南的短褐混在一起,像幅流动的画。
书坊老板带着孩童们送来新刻的木牌,上面写着“荆襄同耕”,用的是中原的梨木,刻刀却是岭南的牛角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