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最动人的一次,岳父抽着烟,眼泪吧嗒吧嗒掉在烟杆上,那烟杆后来被两家人供在堂屋,过年时总要擦得锃亮。
乡下的“烟会”,更是烟具的盛会。每年秋收后,各村的烟农带着自己的宝贝聚在晒谷场,竹筐里摆着烟杆、烟袋、烟丝盒,像陈列着一整年的光阴。有人捧着铜水烟袋,吹嘘“这是光绪年间的,我爷爷的爷爷就用它”;有人举着旱烟杆,说“这杆子里藏着三条人命——那年山洪,我爹攥着它爬上岸”。最热闹的是“斗烟”,各家拿出最好的烟丝,装在同一个烟袋里,抽一口,就能辨出是谁家的烟:“这是李家坡的,带股桐油香”“那是王家坳的,混着枇杷叶的甜”。有回在达州的烟会上,见着个老汉,抱着个裂了缝的竹烟筒,说是他年轻时从土匪手里抢的——当年土匪要烧村子,他举着烟筒跟土匪对峙,土匪见他烟筒上刻着“保家”二字,竟红了眼,扔下火把走了。“这烟筒,比刀还管用”,老汉摸着裂缝,眼里闪着光。
烟具也能“救命”。雅安的老茶农讲过个故事:民国时,有个成都商人去康定收茶,在二郎山遇着劫匪。劫匪要抢他的货,他急中生智,掏出烟袋请劫匪抽。劫匪抽着烟,见烟袋上刻着“荥经”二字,突然停了手——原来劫匪也是荥经人,当年逃荒才落草。两人对着烟袋认了同乡,劫匪不仅没抢,还送了他两匹好马,“烟袋上的字,就是通行证”。后来商人每次过二郎山,都要在烟袋里装满家乡的烟丝,遇着路人就递上一口,“说不定就碰着同乡了”。
如今,烟具渐渐老了,却没被时光弄丢。成都宽窄巷的茶馆里,穿汉服的姑娘举着铜水烟袋拍照,烟袋里没装烟丝,却装着对旧时光的好奇;乡下的灶房里,老奶奶还在用竹烟筒,抽一口,就着柴火给孙辈讲“烟杆打狼”的故事;古玩店里,年轻的收藏家捧着鼻烟壶,研究上面的川剧脸谱,说“这比手游有意思”。
有次在乐山乡下,见个小伙子学抽旱烟,刚抽一口就呛得直摆手,他爷爷坐在竹椅上,慢悠悠地抽着,烟圈在夕阳里飘成了金色。“急啥?”爷爷说,“烟要慢慢抽,才尝得出味;日子要慢慢过,才品得出甜。”小伙子看着爷爷手里的烟杆,那烟杆上的竹节,像串起的佛珠,每一节都藏着故事。
夕阳把烟具的影子拉得很长,烟杆的影子挨着水烟袋的影子,烟丝盒的影子叠着烟签的影子,像一群老朋友挤在一起说悄悄话。它们说,巴蜀的烟火气,从来不是烧完就散的灰,而是渗在土里,长在叶上,缠在人心里的——就像那支老烟杆,哪怕不抽了,握在手里,也能摸出日子的温度。
这温度,从清朝的晨露里来,从民国的炊烟里来,从如今的茶香里来,还要往以后的时光里去。只要还有人记得烟杆上的竹节,烟袋上的刻痕,烟丝盒里的故事,巴蜀的烟火,就永远不会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