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星级饭店浴厕里,那面光洁的大镜子映着男人紧张兴奋的脸。
他的脚在颤抖,手也在颤抖,他口干舌燥,觉得心头有把火正熊熊燃烧着。
他用颤抖的手从口袋中取出皮夹,颤抖地打开皮夹中一处隐密的夹层──这夹层可是他花了点工夫手工造出来的。
他颤抖地捏出了折成方形的符。
在浴厕鹅黄灯光的照映下,黄符上龙飞凤舞的一团紫黑色墨迹,隐约流转着奇异荧光。
今天距离他向符纸婆婆讨来这张符,已经过了一个月。
起初他花了整整两周的时间考虑,还探访那位完成心愿的朋友丁几次后,见他搂着新情人一副神采飞扬的模样,终于下定决心烧了符,还从数个户头中提出属于自己的全部财产,分成数批补给符纸婆婆。
“这样够了吗?”男人每一次都这么问。
“不知道。”紫灰色大猫每次都这么答,有时会补上一句:“可能够了,可能不够。”
然后,男人替自己争取到一个七天六夜的异国出差行程。
而今天,是七天六夜的第一个晚上。
他颤抖地捏着打火机,拨出火。
小小的、摇晃着的火尖,像是锁命鬼的爪子,一勾着黄符角就再也停不住,飞速扩散开来,烧着了墨字,烧出一阵阵眩目光彩和奇异熏香。
花花乱乱的彩光美丽得像将银河拉近到眼前;那股香气他从来也没闻过,好闻得令他恨不得在脸上多装两、三个鼻子。
他觉得自己置身天堂。
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
一阵刺耳的电话声将他唤回了神,他有种做了坏事被发现的心虚感,急急忙忙冲出厕所,翻出手机,然后他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
电话那头是公司拨来的越洋电话,急急告知他妻子车祸身故的消息。
“是、是是、是是是,等我回去,一切等我回去再说??”他梦呓般重复着同样的字句,电话那端秘书哭丧的声音他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男人挂上电话,为了安抚自己几乎要撞穿胸膛的心跳,手忙脚乱地开了瓶红酒,半杯接半杯地喝了大半瓶,这才稍稍纾缓了心情。
他端着红酒来到客房落地窗边,俯瞰这美丽异国城市夜景,想起自己年轻时与妻子相处的情景。
他有点感伤。
他落了泪。
差不多两、三滴。
两、三滴后,他喝下更多酒,想挤出更多眼泪来洗去胸中隐隐漫出的罪恶感。但他挤不出来,反而要稍加费力,才能压抑脸上不停涌现的笑意。
他其实并不恨妻子,也有些感伤以后再也见不着她的笑容了??但再也见不着她的笑容,也代表再也不用忍她泼辣,再也不用听她斥责,再也不用事事过问她意见。
更重要的,她的公司,终于是他的了。
他很难不笑。
□
妻子的丧礼办得十分隆重。
丧礼上男人流下了或许比过去几十年加起来还多的眼泪。
他觉得以后再也不须要流眼泪了──毕竟喜极而泣,哭光眼泪后剩下来的就只有喜了。
他得到了想要的一切,没有妻子的束缚,他掌握了全部的权力。公司在他主导经营下,如同飞龙冲天般扶摇直上。
同时,他的新欢一个接着一个,有时两、三个,有时七、八个。
这如梦似幻的人生,几乎挑不出一丝不满。
但渐渐地、渐渐地、渐渐地??
他开始觉得有点不对劲??
他站在比以前与妻子同住的美丽自宅还要豪华数倍的豪宅浴厕镜子前,盯着自己的模样。
他摸着自己的脸,觉得怪怪的。
但他说不上来究竟哪里怪,他知道这个月自己大约亲吻超过三十名女人,但他竟然想不起那些女人的脸。
就连亲吻的滋味也遥远得像许多年前的年少往事。
不只是女人,他开始察觉发生在身边的任何事,都有种难以言喻的陌生感,仿佛隔了一层纱、一面玻璃,甚至是一堵墙。
他十分难以形容这种感觉。
他走出厕所到餐桌前,望着对他笑逐颜开的女人,和端菜上桌的家仆──也是位美女。
他觉得她们好陌生,虽然大致分得出家仆和宾客的区别,但就是觉得怪怪的。
他拿起叉子,扠了块肉放入口中,肉也怪怪的。
叉子也怪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