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野餐桌入座的老太太露出怒容，气呼呼地将儿女递来的热茶重重往桌上一放，震得杯中茶水四溅。

众人有些诧异，老太太见到老先生回来，精力似乎旺盛了些。

“你倒还记得我成了个糟老头啊??”老先生哼了哼，朝儿女搧了搧手，示意他们退远点，别妨碍自己。老先生挥了一会儿，见他们不退，气得拍桌站起怒叱：“太近了、太近了，你们这样我害羞呀！”

“别担心，符纸婆婆的符生效了??”

“你们别妨碍阿公告白啦??”

小兄弟拉着爸爸叔叔伯伯姑姑们后退。

“什么符纸婆婆？那是什么？”

“爸爸的手脚能长出来，跟那什么婆婆有关？”

老先生儿女们见两老此时都比平时硬朗不少，只能半信半疑地退远。

“他们谁呀？这里是哪儿？”老太太回头呆望着儿女们。

“管他们是谁。”老先生威风凛凛地伸手在西装口袋里掏了掏，才想起准备好要给她的戒指已当成报酬给符纸婆婆了。

他长长吁了口气，握住老太太的手，说：“嫁给我吧，美女。”

“哼??”老太太摇摇头，想要甩开他的手。“谁要嫁给你这穷小子??”

“不嫁给我也没关系。”老先生不放手，继续说：“那陪我跳支舞行吗？美女。”

“我考虑考虑。”老太太撇开头，望向远方，像个正在闹别扭的孩子。

老先生转头朝儿女们挤眉弄眼，反应快的立刻绕回父母卧房，取出老式录音机。

那台录音机早已换上新的电池──

老先生昨日对儿女说自己打算重现当年求婚情景，演场野餐求婚戏码，了却老太太最后心愿。

当时儿女们只能苦笑──老太太虽然回了家，但平时连坐都坐不直，老先生则缺了一手一脚，这戏如何演得成？

老先生倒是信心满满，称他听说有条巷子里住了个厉害的婆婆，有办法助他完成计划──儿女们当然不信。

追问出这情报来源，竟是两个小孙子从网络上查来的传闻，便更不信了。

但不信归不信，大伙儿还是只能照老先生的吩咐准备了张野餐桌、点心茶水什么的，连录音机也擦拭干净，换上新电池。

老太太一直睡到今日下午才醒，虚弱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大家都相信今晚或许就是老太太的最后一晚了。

但提议演出大戏的老先生和两个小孙子却在傍晚时分失踪，让换上洋装的老太太枯等了两、三小时才回来。

“啊??”“声音怎么怪怪的？”儿女们听见录音机里的老歌断断续续、嘶嘶沙沙，知道是那卷老得不能再老的录音带，或许会比老太太先走一步。

“停停停！听我这个啦??”小兄弟之一取出手机滑滑按按，示意爸爸关掉录音机。

年代久远的老情歌再次响起。

小兄弟俩显然比大人做了更多功课，他们早抄下录音带上的歌单，和远在他处的堂表兄弟姐妹们连手搜全了音乐，存进手机里备用。

老太太侧着头，听着熟悉的乐声，目光在后院树梢和老先生的脸上飘忽游移，也不知是终于考虑好了，还是觉得眼前的老先生看起来变得英俊顺眼了，又或是被老情歌打动了，总之她终于愿意和老先生跳舞了。

老先生牵起她的手，揽着她的腰，搀扶她站起。

儿女们退开更远。

地瓜和芋头不知何时挤到了小兄弟俩脚边，静静望着老先生和老太太。

他们缓缓起舞，就像几十年前一样──

老太太那时当然不是老太太，而是大地主家里的千金大小姐。

老先生也不是老先生，是大小姐家里的小杂工。

小杂工手脚利落、脑袋灵光，什么活儿都能帮上点忙，有时下田帮忙，有时修理门窗灯泡水管，到了年节庆典的日子，他连杀鸡杀鸭炒菜炖汤都略懂一点，因此也被差去厨房帮忙。

大小姐年轻活泼，在外头学了点外国料理，便也想进厨房玩玩，厨房大婶不愿将三餐重要食材让她糟蹋，她便要小杂工在备料时暗中替她留点材料。

小杂工总会将厨房大婶准备炖菜熬汤的好鸡好鸭，这只折条翅膀、那只摘根爪子，藏入为大小姐准备的小篮里让她自由发挥。

他还得顺便担任大小姐那些炖鸡翅、卤鸡爪的试吃员。

一开始他觉得这是件苦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