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1978年3月12日晴
前几天下的雪开始融化,这应该是最后一场雪了吧?
村里需要操心的事情越来越多,但是很奇怪,愈是忙碌,之后的闲暇时光里,心境便愈是平静。我第一个感觉是自己已经开始衰老。如果有第二个原因的话,大概跟我这两年对当地人各种仪式的兴趣有关。
我不认为这是一种真正意义上的学术研究,因为不具备基本的研究条件。这不是我的专业,脑子里也没有多少积累,参考资料更是奢望。村民们说不出这些仪式的渊源,他们甚至从没有听说过“萨满”这样的字眼。
但我肯定这是萨满教的某种变异或者分枝。因为我的家族同样来自于白山黑水。说起来,我比他们可能更有资格称得上是这里的土著。记忆中家里曾经有过不少这方面的书籍,但到了我能看懂的时候却被付之一炬。我的印象来自于祖辈的闲聊,知道了这个教义曾经的影响力。
现在考据这个问题已经没有什么现实的意义,我之所以感兴趣,纯粹出于本能——象所有皈依宗教的那些信众的最初本能。但我的神明另有所属,这些形式上的东西,不过是强化神圣感的手段罢了。
我不知道是否有冒犯晚亭的意味,但无论如何她会体谅我的苦心。我没有办法找到其他的方式表达对她的怀念,从她去世以来,我为她所做的真的太少。
研究——暂且称之为研究吧,很快引起了刘向东的注意。我并没有感到奇怪,除了因为他那种如饥似渴的求知欲,我想在他心中,应该也有个无法消弭的执念。
我们讨论的内容很快便有了条理,常规的研究纲要无外乎从渊源,程式,功能诸方面着手。但我们心照不宣地同时专注于功能这一子项。相视一笑之间,竟都有些许的苦涩。
“就功能而言,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对参与者形成某种暗示,由此带来神秘、庄重甚至是神圣的氛围?”
“是的。但另一方面,我们可能忽视了还有一个作用——对仪式对象的心愿?”
刘向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眼神却是期待者我进一步的论述。
“仪式无非运用在节日、婚丧、祝寿以及突发的重大事件上。这些都有明确的祝愿目标——通常是一些功利的愿望。但在这里,同时也隐含着某种纯粹的心灵交流。比如,过年的时候,我们祭拜的是山神,除了期盼来年的丰饶,更有对往日赐予的感恩。这里便有一些最基础的形而上的原理:物质形态的循环!先人们是很睿智的,他们尊崇这样的规则,却并不排斥所有强化规则的手段。仪式,便是虔诚的物化表现。”
我虽说谈不上是个唯物主义者,但所受的教育以及耳濡目染的一切,都已经将无神论深深地植根于思想。即便在与晚亭最真切的交流之中,我也明白不过是脑子里的另一个我。但是,我不可能舍弃这样的幻觉,更不能冷酷地去戳穿它。这是我生存的依赖,也是对晚亭的补偿。
“那么……金老师,你觉得先民们流传下来的仪式,是强化这种心愿的最准确、最有效的形态么?”
我一时没有明白他问话的含义,只好等着他进一步的解释。
“比如葬礼,有的地方是土葬,也有用火化的,我还听说个别的地方还有**、海葬等等。那么,这几种方式,哪个才是最适合的祝愿方式——如果有一个统一的评判标准。”
“因人因地而异吧。不同的地域、环境、气候、职业、信仰,造成这种差异也正常。”
“但是,总该有一些共通的东西……”
“是啊,既然同为人类的一员,确实应该有某种大家共同接受的理念。但是,形式的东西,何必强求呢?整齐划一的结果,带来的是操作上的困难,反而可能失去了本心。”
“那么……金老师,如果由你选择,对于一个死者,嗯……有着非同寻常的关系,可能是恩也可能是怨,你会采用什么样的方式送走他们?”
我在细细地思考着刘向东话里的用意。他这样执着于葬礼的问题,显然已经超出了正常的兴趣范围。
“火!”
“火?”
“是的,火葬。我忽然想一件事来。小刘你看,前几天不是下了大雪么?你什么感觉?所有人都觉得银装素裹是人间至上的美景,因为它遮挡了一切丑恶。但是,到了雪化的时候,就像现在,你看到的还是原来的模样:那个坏了半边的车轮、那堆烧过的炭灰、那座塌掉的木屋、那团牲口的排泄物。原封不动地保留了下来。所以,掩盖是最为虚假而且无用的救赎。
另外还有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