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的暑气刚顺着汴河漫上来,码头上的青石砖被晒得发烫,我蹲在自家粮栈屋檐下,看着脚边蚂蚁排着队往米袋缝里钻。`l~u¢o′q¨z,w_..c+o/m~
就像三十年前祖父陈青峰传下的算盘珠子,在汴河漕运的浪头里一点点扒拉出生路。
记得祖父总说,仁宗朝那会子,汴河上的漕船跟煮饺子似的。
初代掌事陈老爷子揣着半幅官印批文,站在通济门码头看粮船过闸。那时候漕运规矩严,每年十月就得关汴口,直到清明才开河,满打满算通航日子不过两百来天。
可老爷子就凭着瞅准了江淮粮价涨跌的眼力劲儿,硬是在官船扎堆的水道里挤出条路。
您瞧那船头插着 “青峰谷” 杏黄旗的漕船,十艘里有三艘装着咱们从扬州运来的籼米,过闸时闸官见了旗幡都得高看两眼。
最风光时,咱们在汴京开了七处米行,西水门外那三座大粮仓,囤满了带露水的新稻。
有年富弼大人府上缺粮,管家半夜敲开我家粮栈门板,那时候才知道,咱们卖给官仓的 “和籴” 粮里,有一部分竟绕着弯进了文官大佬们的私宅地窖。
祖父常拿算盘敲着账本笑:“汴河水流,半入青峰 —— 这话可不是白说的。”
可漕运这碗饭,吃着烫嘴。
那年黄河决堤,泥沙把汴河闸口淤了三尺厚,咱们一整队千石大船卡在河道里动弹不得。
我跟着父亲在堤上晒了三天,看着纤夫们赤着脚在泥里拉纤,船舷上 “青峰谷” 的旗幡被风沙撕得只剩半截。
后来才知道,晏殊大人暗中递了手札,咱们才借着修河工的名头调了官船来拖驳。
我是俞荼,青峰商会第四代掌事。
眼下正是熙宁初年,可这汴河上的风,早没了祖父辈那时候的顺溜。英宗朝过后,码头上的天就变了颜色。
外戚张氏的人戴着乌纱帽,跟江南漕帮的红缨帽凑在一块儿,专盯着咱们青峰的漕船下刀子。
记得那年暮春,咱们一整队装着新麦的漕船刚到泗州闸口,河道衙门突然贴出告示,说要 “疏浚河道”。
可他们封的偏偏是咱们用了三十年的专属码头。
那些日子我蹲在对岸看,张氏的漕船插着杏黄旗大摇大摆过闸,咱们的船只能停在浅滩上晒着,船板缝里的麦粒都快发芽了。
漕帮的人扛着扁担路过,还拍着咱们的船帮笑:“俞掌事,这水匪闹得凶,您这船要是遭了劫,可别怨咱们没提醒。”
后来才知道,他们嘴里的 “水匪”,多半是拿了张氏好处的地痞,专在咱们运粮的航线上晃悠。¢午·4?看-书′ ?庚/欣!蕞.哙.
神宗即位前那几年。
韩琦大人府上的永丰商会,跟变戏法似的往粮库里囤糙米。
那阵子汴京米价跟坐了过山车,咱们刚从江淮收了新稻,他们就把贱粮往市场上倒,还买通茶馆的说书先生,编些 “青峰粮里长了虫” 的瞎话。
有回我去西水门米行,见着老太太们攥着铜钱直摇头:“听说陈家的米煮出来都是黑的,可不敢买。”
不到半年,咱们七处米行关了三处,门板上的 “青峰谷” 旗幡都蒙上了灰。
前代掌事陈景渊老爷,一辈子爱往书画堆里钻,商会的钥匙全交了总管。
那总管倒好,白天在账房拨算盘,夜里就往敌对商会的宅子里钻。
掌事看在眼里,也毫不在意,总幻想着自己的能混进名仕圈,还说什么行大事不拘小节。
有年冬天汴京闹粮荒,咱们运去的漕粮里,竟掺了两成霉变的谷子。
御史台的奏折像雪片似的飞,最后罚没的家产装了二十辆大车。
陈景渊灰溜溜离开了汴京,连祖父留下的那方端砚都没保住。
熙宁初年的汴京像是口烧沸的油锅,旧党泼的冷水跟新党撒的盐粒搅在一块儿,可我那堂弟陈知易却偏要往锅里跳 。
当王安石的《均输法》墨迹未干时,他揣着商会的地契红本,愣是在中书门下的石阶上跪了半夜。
记得那天清晨,我在粮栈撞见他时,他棉袍下摆还沾着露水。
"堂姊你看," 他展开新法抄本,指尖点着 "徙贵就贱,用近易远" 八个字,眼里亮得跟点了灯似的。
"旧党卡着江淮到汴京的粮道,可新法让咱们能去物价低的地方收粮,绕过陕西转运司那帮老顽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