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的冰棱,看着坚硬,一碰就碎。”
那时冒顿只是冷笑。草原的铁骑踏遍漠北时,靠的从来不是什么精巧技法,而是挥刀时的狠劲。可此刻掌心下的钢锭却让他沉默了——这东西比草原最好的玄铁轻了三成,敲击时发出的声音清越如驼铃,断面处的纹路像极了雄鹰展翅的羽翼。
帐外传来风穿过冶炼炉风口的呼啸,夹杂着叮叮当当的捶打声,那声音不再是草原铁匠粗糙的猛击,而是带着某种韵律,像中原乐府里的鼓点,沉稳而绵密。汉人冶炼技术太先进了,足以弥补他们和草原人的身体素质差距,一不留神,一位汉军菜鸟也可能力斩草原雄鹰。
他抬手摩挲着钢锭边缘,那里还留着锻打时的细微痕迹,像极了母亲编织的羊毛毯上的纹路。忽然间,他明白了这场合作的意义。中原人带来的不只是淬火的技法,更是一种把狂暴化为坚韧的智慧——就像牧民将烈马驯服成坐骑,不是折断它的筋骨,而是懂得顺着它的性子引导。
夜幕降临时,王庭的主帐被火把照得如同白昼。冒顿走进帐时,正看见两个匈奴武士举着新锻的长刀比画,刀刃划破空气的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锐啸,惊得悬挂在帐顶的狼旗微微颤动。帐壁上悬挂的丝绸在风里轻轻摆动,蜀锦织就的龙凤纹样与狼图腾交错辉映,竟有种奇异的和谐。
“单于!”负责后勤的当户快步迎上来,手里捧着一斛刚酿好的马奶酒,“中原的匠人说,用他们带来的曲料发酵,这酒能存到明年秋天。”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冒顿接过酒碗时,目光扫过铺在地上的波斯地毯。那地毯是商队从西域换来的,繁复的藤蔓花纹在火光下流转,踩上去像踏在厚厚的苔藓上,隔绝了地面的寒气。
案几上摆着的食物更像是一场跨越千里的会合:中原的稷米蒸成的饭粒饱满如珍珠,旁边堆着烤得流油的整羊,西域的葡萄酿装在中原的青瓷碗里,酒液晃动时泛着紫宝石般的光泽。
“单于,尝尝这个。”一个中原铁匠端着盘蒸饼走过来,脸上还沾着炭灰,笑容却比火把还亮,“用你们草原的羊油和了中原的面,我们叫它‘胡饼’。”
冒顿咬下一口,麦香混着羊油的醇厚在舌尖散开。他忽然想起少年时,父亲带着他突袭中原边境,抢到的那些干硬的面饼难以下咽,那时他以为中原人只会种些没味道的粮食。可此刻这饼却让他喉间发紧——原来不是粮食不好,是他们从来没学会用彼此的方式去调和。
帐内的喧闹渐渐高涨。匈奴的武士们举着酒囊与中原工匠碰杯,马奶酒混着米酒的香气在空气里蒸腾。一个留着络腮胡的铁匠正被几个匈奴妇人围着,手里比划着锻打的姿势,他的汉话里夹杂着生硬的匈奴语,说的却是如何用草原的羊脂来擦拭刀刃,既能防锈,又能让刀身泛出玉般的光泽。
“单于请看!”忽然有人高声喊道。冒顿转头,看见负责锻造的骨都侯捧着一把短剑走上前,剑鞘是用沙狐皮做的,抽出来时却映得满帐生辉——剑身泛着淡淡的青芒,像极了雨后草原上空的天色。骨都侯将短剑抛向空中,又反手接住,剑刃划过皮革剑鞘的声音细锐如蜂鸣。
“这剑能劈开三层铁甲。”骨都侯的声音里带着激动,“昨天试剑时,连中原的老工匠都惊得说不出话。”
冒顿接过短剑,剑柄缠着防滑的驼毛,握在手里竟有种与手臂融为一体的妥帖。他挥剑斩断案几上的铜爵,动作快得几乎看不见轨迹,断裂的铜片落在波斯地毯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帐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那断面处——切口平整如镜,连铜爵上雕刻的云纹都清晰地分在两半。
“还不够。”冒顿将剑插回鞘中,目光扫过帐内,“锋锐有余,却耗料太多。每把这样的剑,要熔掉五块上好的铁矿。”
帐内的欢腾顿时冷了几分。草原的铁矿虽多,却藏在坚硬的岩层下,要靠奴隶们用石锤一点点凿出来。负责采矿的当户低头道:“单于,上个月为了采到足够的矿石,已经折了七个奴隶。”
冒顿没再说话,只是端起酒碗一饮而尽。米酒的甜润里,他尝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中原的技法再好,若像无底的皮囊般消耗资源,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夜风从帐门的缝隙钻进来,吹得火把的影子在丝绸上晃动,像极了那些在资源争夺中消散的先辈功业。